第二天,杨夫人进城拜了几家亲戚,却把虞锦雯带了去,杨展也有事出门去了,家中只剩瑶霜,在楼上自己房内,悄悄地细读一封信。这封信是她父亲破山大师的手笔,由杨夫人带到成都,瞒着杨展和虞锦雯暗地交与瑶霜。这时瑶霜把这封信看了又看,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,打发小苹到前面去看杨展回来没有,回来时,请相公上楼来。小苹领命而去,凑巧杨展刚回来,小苹一说,杨展立时上楼。却见瑶霜面色有点不大自然,斜依在美人榻上,向杨展玉手一招,道:“你来,我有话和你说。”杨展一笑,便侧身向美人榻上坐了下去,小苹非常乖觉,每逢他们两人在一起时,便悄悄地避了出去。这时,替两人斟了两杯香茗,便避开了。瑶霜问道:“武闱几时放榜?大约你此刻探听这事去了。”杨展道:“不必看榜,自有报喜的人。我奇怪的是从那天擂台事了以后,铁脚板七宝和尚两个宝货,形影俱无,难道和鹿老前辈一般,都不别而行了。”杨展一面说,一面伸手把瑶霜玉腕轻轻握住,瑶霜把玉臂一缩,娇嗔道:“放稳重些,现在家里人多嘴杂,不要落了闲话。”杨展听得一愣,从来没有听到瑶霜正颜厉色的说过这种话,一时竟呆住了。瑶霜看得可笑,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,杨展立时明白她故意放刁,也故意叹口气,说道:“现在你有了好姊姊,便把哥哥忘记了。”瑶霜忍住笑,假装赌气似的转过头去,悄说道:“是啊!将来有了好姊姊,便把妹妹忘记了。”杨展听得一惊,似乎这话并非无因而至,身子往前一凑,伸手揽住粉头,惊问道:“此话从何而来,这不是儿戏的事,我昨晚便想和你私下一谈,母亲面前,没有机会约你……”瑶霜急问道:“你约我谈为什么?此刻没有人,你说吧。”杨展道:“昨晚吃酒当口,下人们在行李箱中拿出来是两封信,母亲却把另一封信,很快的藏了起来。那时我便奇怪,母亲哪会有瞒我们的事,不意母亲始终没有把这封信拿出来,可惜我坐在母亲下手,以为母亲当然要把藏起来的信取出来的,没有偷眼看一看封皮上的字迹。”瑶霜朝他瞟了一眼,用指头点着他心窝说:“好呀!你连娘都疑心起来了,你约我私谈的就是这个么?”杨展道:“我疑心的不是母亲,却是你。”瑶霜心里一动,假作吃惊道:“这话我不懂,娘藏着的信,也许和我们没有关系,是亲戚家捎来的,所以没有拿出来,你瞎起疑心已不应该,怎地又无端疑到我身上来了,怎是什么缘故?我得问个一清二白。你说不出道理来,看我依你!”杨展微笑道:“你说的也很近情理,但是我也不能无故乱起猜疑,举一反三,其中自有可疑之处。”瑶霜笑道:“唷!越说越上脸了,你偶然窥破了贼党他一封鬼信,自以为能算阴阳的诸葛亮了,连家里人都猜起了,从什么地方让你举一反三呢?我听听你的鬼画符。”杨展仔细的凑着瑶霜面孔,笑道:“你呀!我的聪明的好妹妹,你脸上写着字呢。”瑶霜笑啐道:“胡说,我不是发配犯人,脸上刺了字,你不用狡赖,快替我说出道理来。”杨展倏地面色一整,直起身来,说道:“瑶妹你听我说,昨晚我们都瞧见了,鹿老前辈的手谕。鹿老前辈先到乌尤寺和岳父深谈了一夜,第二天才和岳父到我家会见母亲。岳父降临家中,还是第一次,我母亲又马上为了此事,赶到成都,似乎隐含着一桩非常郑重的事。鹿老前辈写信托母亲带来,这是题内文章。但是岳父怎地没有手谕呢?母亲到此以后,也没有说起岳父有什么吩咐。你想母亲在家已知道我们这儿的事,当然由鹿杖翁说出来的,岳父当然也知道了,江五后人寻仇,和我们一切举动,定然十分开心,岂无片言只字,训迪我们!所以我推测母亲藏起的信,定然是我岳父的手谕,为什么要藏起来呢?依我推想,母亲到此是鹿杖翁岳父和我母亲三方面商量好才来的。岳父的信,定是写与你的,其中却有关碍着我的事,暂时不能让我知道。岳父对于我们两人,以及我们两人的情分,没有什么事用得着这样闪闪烁烁的,除非……”瑶霜急问道:“除非怎样?”杨展不理会这话,又说道:“此刻母亲和雯姊都出去了,你派小苹叫我上楼,当然有话商量。你却故意不说,脸上神色,又有点异样,我用话一引,你也使刁,故意说出姊姊妹妹的话来,我可以断定你心里有话,想试探着脚步开口。这种情形,和我们两人平日相处,绝对不同,平日我们爱说什么,便说什么,用不着绕弯子,费心机,今天你改了样,当然为了岳父一封信而起,前后一琢磨岂止举一反三,已可十得八九了。但是我虽然十得八九,却不便直说出来。瑶妹,我们两人从小到现在,可以说世上稀有的一对同命鸳鸯,少一个果然不成,多一个也是扰局。我们两人看着是两个身体,其实只有一个心,我们的心,宛如一块四四方方、平整无瑕的羊脂白玉,缺一角不可,多一角也不成。我们两人的情爱,又像天然造就的一张美丽图画,想在上面再漆点什么景致上去,非但画蛇添足,而且也没法再画上去,除非存心想把这幅美丽图画涂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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