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过他跟前,照例说了晚安,
他抬起头向我端详,
一时口角的皱纹,齐向下颌紧叠,
吐露些不易辨认的声响,接着几声干涸的咳嗽。
我瞥见他右眼红腐,像烂桃颜色(并不可怕),
一张绝扁的口,挂着一线口涎。
我心里想阿弥陀佛,这才是老贫病的三角同盟。
六
两条牛并肩在街心里走来,
卖弄他们最庄严的步法。
沉着迟重的蹄声,轻撼了晚村的静默。
一个赤腿的小孩,一手扳着门枢,
一手的指甲腌在口里,
瞪着眼看牛尾的撩拂。
七
一个穿制服的人,向我行礼,
原来是从前替我们送信的邮差,
他依旧穿黑呢红边的制衣,背着皮袋,手里握着一
叠信。
只见他这家进,那家出,有几家人在门外等他,
他捱户过去,继续说他的晚安,只管对门牌投信,
他上午中午下午一共巡行三次,每次都是刻板的面目;
雨天风天,晴天雪天,春天冬天,
他总是循行他制定的责务;
他似乎不知道他是这全村多少喜怒悲欢的中介者;
他像是不可防御的运命自身。
有人张着笑口迎他,
有人听得他的足音,便惶恐震栗;
但他自来自去,总是不变的态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