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,铁脚板从谷城、保康一路过来,已经过了歇马河,再往前走一百几十里,便可到达秭归相近的兴山。这一百几十里路,尽是山道。这天他清早从歇马河动身,走到日落月上,约摸已走了七八十里。在铁脚板一双铁脚的行程,虽不是飞行太保,一天工夫,还不止走这点路,无奈路径生疏,崎岖难行,时常迷失方向,因此耽误了他的脚程。这时他走上一段没有人烟的山岭上,时候已快到起更时分。在岭上四面一看,山影重重,尽是山套山的重冈叠峰,天上一钩新月,发出微茫的光辉,也只略辨路径,山风一阵阵吹上身来,却觉得凉爽舒适,把白天顶着毒日头赶路的一身臭汗,都吹干爽了。他想乘着月夜,多走几程,这条山道,在歇马河走来时,已向路人探问清楚,地名叫作五道峡,要走出五道峡,渡过霸王河,便能踏进兴山县境了。
他在这条山道上,向前飞奔,忽高忽低,翻过几重峻险的冈陵。这条山路上,虽无人影,沿途却发现许多蹄印马屎,而且山道上还有遗弃的破弓折箭、军灶帐篷之类。好像这一带驻扎过兵马大队似的。再向前走,经过一坐山口,瞧见山口竖着一座峨的石牌坊,石牌坊下一步步整齐的磴道,直通到山腰上,楼道尽头,现出寺院的山门,林木掩映之中,露出气象庄严的几重殿脊,似乎这座寺院,规模不小,不知哪一朝敕建的古刹,寺内寂寂无声,听不到晚课的钟馨之音。铁脚板一想,走了这许多荒凉的山路,想不到这儿,倒有这样整齐的庙宇,既然有这现成处所,何妨进寺去,向寺内出家人借宿一宵,如果是座空寺,也是一个憩宿之所。心里这样一转,两腿已登上石碑坊下的楼道,走上山腰。到了山门口,借着微茫的月色,依稀辨出山门口寺匾上“雷音古刹”四个大字。向山门内一迈腿,便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,这种气味,是他过老河口以后,一路闻到的死人腥臭气味,不禁嘴上喊出一声“噫……”!越过当门的护法韦陀佛龛,露出大殿阶下一块空地,正想从中间甬道走向大殿,目光之下,蓦见甬道上有不少圆圆的像西瓜一般的东西,活的一般,在地上一蹦一蹦地来回乱蹦。铁脚板看得奇怪,心想这是什么东西?往前过去仔细一辨认,连铁脚板这样勇胆的人,也惊得怪叫起来。原来他看出甬道上蹦着走的东西,竟是人的脑袋,而且是光光的和尚脑袋,地上蹦着的脑袋竟有六七具之多。甬道两旁,没有乱蹦乱跳的光脑袋,到处都是,简直数不清。被人砍下的和尚脑袋,会在地上蹦着走,这是从来没有的怪事。铁脚板瞧得也有点毛骨森森,忍不住大喝道:“休在我面前作怪,我铁脚板岂怕这个!”不料经他一声一喝,甬道上来回乱蹦的几颗光头脑袋,好像怕他似的,突然一齐向大殿那面平移过去,好像脑袋下面长着脚一般。铁脚板越看越奇,一个箭步窜了过去,把一颗擦着地皮跑的脑袋,用脚尖一拨,把这颗脑袋拨得翻了个身,猛见从脑袋腔子里钻出毛烘烘的一件东西,四条小腿,飞快地跑得没有影儿。铁脚板一时没有瞧清,又赶上一颗脑袋,跌了一脚,才看清跟着脑袋滚出一只黄鼠狼来。这才明白,这几颗脑袋能蹦能走,因为几只黄鼠狼钻进腔子里去吃死人血肉,一时钻了进去,退不出身来,才在地上乱蹦,听得铁脚板的大喝,又吓得带着脑袋奔逃,在稀微月色之下看去,才变成了怪物。铁脚板看清了底细,不禁哈哈大笑,在这荒山古刹,满地脑袋,绝无人影的深夜,突被他一声哈哈大笑,震破了凄惨荒凉之境,连大殿口几棵古柏上的宿鸟,也惊得噗噗乱飞。不料他笑声一起,猛听得大殿内,当!当!两声钟响,这一下,却把铁脚板吓了一大跳。这样境界,庙内和尚定已杀光,便是没有杀光,也逃得一个不剩,哪会有人躲在殿内撞钟?这两下钟声,却比满地乱蹦的脑袋还奇怪,而且有点可怕了。